TUhjnbcbe - 2023/10/10 17:45:00
湘语主要分布在湖南省境内,赣语主要分布在江西省境内。两大方言的交接,则在湖南东部的狭长地带。在这里,集中地体现了两大方言之间的竞争与妥协。语言学大师赵元任曾经说过:“原则上大概地理上看得见的差别往往也代表历史演变上的阶段。所以横里头的差别往往就代表竖里头的差别。一大部分的语言的历史往往在地理上的散布看得见。”一幅幅湘语和赣语交界地区的方言地图记录了湘语和赣语之间以及各方言片之间较量的历史。两种主要的传播方式在交界地区,通过人们的交往每一个方言都可能将自己的语言特征向对方输出,而处于竞争劣势的弱势方言,则更多的是接受强势方言的输出。方言的不同是由一系列语言特征的不同决定的。两个方言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后,本来比较清晰的边界线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边界线慢慢演变为方言边界地带,成为两种方言的过渡地区。一般来说,边界线或者边界地区总是逐渐向弱势方言一方移动,强势方言的地理范围会不断扩大。按照日本学者岩田礼先生的说法,方言和方言特征的扩张,有“飞机式”载入和“徒步式”扩张两种类型。“徒步式”的扩张是渐进式的扩张。在湘语和赣语交界地区,方言之间的“徒步式”扩张有“排进式”“插入式”两种主要形式。“排进式”是方言或者方言的某些语言特征从交界线出发全线或者大面积地向外传播。方言整体的“排进式”传播,表现为方言边界线比较圆滑;方言的语言特征的“排进式”传播,则表现为方言特征同言线比较圆滑。赣语越过湖南和江西交界线,进入湖南境内,就是赣语整体向西“排进式”扩张的结果。方言整体“排进式”扩张,也是方言所有的或者主要的语言特征集体向外“排进式”传播。此外,湘语和赣语的一个或者部分语言特征,也可以从边界线开始,全线向外传播。语言特征的“排进式”传播是湘江线和“南岳—洣水”线的形成的重要原因。方言或者方言某些语言特征从某个地点出发,沿着一定的路线,向外扩散,这就是为“插入式”扩张。“插入式”扩张,导致比较圆滑的同言线从某地开始突然向外突出。曹志耘教授归纳方言分布类型的“漏斗型”,就是官话的语言特征从广阔的北部地区向南推进,遇到长江天险后,选择湖南和江西地区突破,采用“插入式”扩散所造成的。语言特征的“插入式”扩散是湘江带和“南岳—洣水”带形成的重要原因。湘江线(带)的形成湘东这个狭长的区域,是湖南的母亲河湘江流经的主要区域。湘江既阻断方言或者方言的语言特征扩张,也可以对其扩张提供便利。湘江的阻断作用,使得湘江两岸方言出现了不同的特征。“铜”读不送气的方言主要分布在湘江西岸,读送气的方言主要分布在湘江东岸;“百”的调值,中平调的主要分布在湘江东岸,低调主要分布在湘江西岸;刮风,以湘江为界,湘江东岸的浏阳、醴陵、常宁、耒阳、永兴等地方言,称小风为“起风”,大风为“刮风”,与湘江西岸截然不同。众多的语言特征的分布也如刮风词形一样,湘江两岸截然不同,就形成了方言的语言特征的湘江分布线。许多词形沿着湘江这条通道进行扩张,在湘江一带形成不同于其他区域的方言特色。用来晒食物的圆形竹器,远离湘江的方言分别用“簸晒”“斗盘”“大簸箕”“盘箕”等指称,湘江附近的方言则称为“南盘”,这就形成“南盘”的湘江分布带。远离湘江的众多词形,均向湘江方向挤压,可能性不大,所以,“南盘”湘江分布带的形成,可能是“插入式”扩散的结果。将中午称为“中午”的方言主要分布在湘江下游附近,其他地方的方言则用诸如“中昼”“晌午”等词形。将绰号称为“绰号”“外号”“小号”等带有“号”语素的方言主要分布在湘江附近,它的两边则分布含有“名”“名号”等语素的词形。将小孩称为“细伢子”的方言主要分布在湘江附近,它两边的方言则用含“徕崽”“毛”等语素的词语指称。这样,湘江附近的方言就拥有了一些共同的语言特征,这些特征与两边的方言截然不同,就形成了较多语言特征的湘江分布带。 “南岳—米江”线(带)的形成洣水是湘江的支流。溯江而上,经衡东县草市镇后,分两支:一支向东北,流经茶陵和攸县;一支从草市直接南下,进入安仁。“南岳—洣水”线西起湘乡、双峰,经南岳,过衡东,溯洣水向东南,直到茶陵、安仁等地。这条大致呈西北—东南走向的分布线,还可以延伸到西北的宁乡,东南的永兴。“南岳—洣水”可以是一条线,将两边的方言分开;也是一个以这条线为中心的长条形地带,在这个地带内的方言具有一些共同的语言特征。湘语和赣语交界地区内拂晓的说法大致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含“光”语素,比如“天光早晨”“天光时际”“天光哒”“墨墨光”“蒙蒙光”“丝丝光”“五光前期”“五光时际”“露丝光期”等,这一类分布在南岳—洣水以南。第二类含有“亮”语素,比如“天亮”“麻麻亮”“蒙蒙亮”“东边亮”“开亮口”等,这一类主要分布在南岳—洣水以北。第三类是“天光”,沿着南岳—洣水线分布。“南岳—洣水”既是“天光”词形的分布带,也是“光”类和“亮”类词形分布的分水岭。从市场买回来鱼,用水养起来,对此,说“生鱼”“发鱼”的方言,主要分布在“南岳—洣水”以南;动词用“养”“囚”“救”“育”“息”“储”“喂”的方言,则主要分布在“南岳—洣水”以北。将田螺暂时养起来,在这条线以南地区主要分布“生”“发”“含”等类词形;以北地区,主要分布“养”“活”“救”“囚”等类词形。对于某些事物来说,“南岳—洣水”不是所有词形的分界线,但南北的词形有所不同。如尿的量词,“泡”在南北均有分布,但是“窝”类只分布在线南,“堆”类则主要分布在线北。晚饭的词形,“夜饭”在南北均有分布,但“夜哺饭”“点心”等其他词形,主要分布在南部地区。方言包括方言片、小片总是有中心区、腹地、边缘区之分。边缘区往往是两个方言的交界地区,是方言的薄弱环节,最容易受到其他方言“渗透”。区域中的湘语,有两个中心区:一个是长沙,一个是衡阳。以其为中心的湘语,就是长株潭小片和衡州小片。这两个小片的交界处在南岳附近,是湘语力量相对较弱的地方。赣语向湘语的“输出”,就从这个薄弱环节开始,沿着两个方言片或者小片的交界线不断伸入。 “南岳—洣水”线和湘江线的冲断一方面,一种词形沿着“南岳—洣水”线在东西方向扩散,另一方面,与之对立的词形又沿着湘江线在南北方向传播,于是在两线交叉的地方,也就是衡东一带,出现了某个方向扩散被阻断,或者连续性被冲断的现象。如果某个词形在东西方向扩张已经越过了湘江线,这时候南北方向的词形扩张开始,就会导致东西方向词形分布的不连续,即东西方向连续性的冲断。将下酒说成“送酒”的方言主要沿着“南岳—洣水”线分布,但在南岳附近中断。将下饭说成“送饭”的方言也呈类似的分布。将大簸箕说成“盘箕”的方言分布在“南岳—洣水”线上,但在衡东、衡山一带中断了。这种中断的分布现象,隐含了词形扩张的方向和时间先后顺序等信息。如果某个词形南北扩散出现中断,说明该词形南北方向扩散在先,东西方向扩散在后;反之,如果某个词形在东西方向传播中断,则说明东西方向传播在先,南北方向的传播在后。南北方向的传播,主要是湘语的传播,东西方向的传播,主要是赣语和湘语之间的传播。我们调查的词形中,南北方向中断的较少,东西方向中断的较多。所以,在区域内,赣语由东往西的传播发生较早,湘语由北而南的传播发生较晚。更多的湘语和赣语交界地区的方言地图,可以更全面而生动地展示各种方言之间是如何竞争和如何达成妥协的。(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湘语和赣语交界地区的语言地理学研究”负责人、长沙师范学院教授)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李永新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