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湘东南罗霄山脉一隅的安仁县，是我可爱的家乡。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地理条件复杂，安仁县域经济的发展曾经相对滞后，但不论是过去的落后，还是现在的日新月异，都丝毫不影响人们的幸福指数。在这片安居乐业的乐土上，一直传承着一种极为简单的幸福生活模式——“你还哇甲艽”。
艽，又称叫粑，类似于北方的饺子，是我国南方常见的一种小吃，但在我的家乡它却有不一样的含义和味道。
艽并不是安仁人的主食，但安仁人对艽有特别的偏爱，基本上是人人爱吃、家家会做。即便是在粮食紧张的年代，再困难的家庭一年到头总要想方设法弄几次艽来改善和调剂生活。与其他地方的名优特产精致小吃相比，安仁的艽普遍很简单、很朴素，把米或其它五谷杂粮磨成粉做成粑粑状，或蒸或煮或油炸，只要弄熟了，不用任何刻意的烹调和打荷包装，好吃就行了。当然，艽终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好吃也只是相对的，但对日复一日以“辣子抖椒钵”为主的寻常安仁人家而言，艽又何止只是美味佳肴，更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正是因为安仁人对艽的特别钟爱，安仁艽的花样品种也特别多。顺应季节变、因时制宜、就地取材，烹制成不同的艽，让安仁的艽具有极强的仪式感和时序节奏感。从正月半的“包艽”、“鸡婆艽”，春分的“社艽”，清明的“苎麻艽”、“艾叶艽”，豌豆成熟季节的“豌豆艽”等等，一直到腊月底煎过年豆腐时的“油煎艽”，吃完这些艽，这一年也就快结束了。安仁人每年不吃几次这样的艽，这一年就像是虚度年华了。现在回想起从小到大吃艽的经历，总让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不只是吃饭长大的，更像是吃艽长大的。
正是因为安仁人对艽的特别钟爱，艽在安仁人心目中早已不再是一种普通小吃，而是一味可以和“柴米油盐酱醋茶”平起平坐的基本生活元素。“推米磨艽”的石磨，曾是安仁农户人家的标配，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就连孩子们玩“过家家”的游戏，都少不了“三块砖、搭个灶，油煎粑子油煎艽”的儿歌唱词。
推米磨艽的工序比较麻烦，零零碎碎地推米磨艽这确实一件事倍功半的事，但丝毫不妨碍安仁人对艽的渴望和追求。勤劳智慧的安仁人很久以前就开创了一款具有大局观的一揽子解决方案：将批量的糯米和粘米按一定的比例配比经反复浸泡后，磨成粉、晒干，平日食用时只需取少许用水发开即可，安仁人称之为晒“淀粉艽”。每年秋收过后，安仁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地要晒制一些“淀粉艽”，构成了一幅别有安仁风味的“晒秋图”。
安仁最好吃的艽，应该是“油团子”，色泽光艳，香甜可口，油而不腻；最有风味的叫是正月半的“包艽”，把蒸熟的后返生的“包艽”放在团炉炭火上烤，一家人其乐融融，边烤火边品尝那外焦内鲜的艽，那是何等的惬意！最有爱心的艽，是妈妈做的“观粉艽”。“观粉艽”是安仁工序最复杂的一种艽之一，据说人因为出汗较多有可能会体虚，而“观粉艽”具有滋补之功效，因此，妈妈每年总会给家人们弄几次“观粉艽”。
民以食为天，在漫长的“靠天吃饭”历史长河中，能吃饱肚子是多少人家勤俭节约、想方设法要实现的目标，安仁亦是如此。在安仁人的生活经历中，并非所有的艽都是好吃的食品，也有一些难以下咽的艽。我吃过最难吃的艽是将红薯干磨成粉而做成的“薯皮艽”，据说三年灾荒时间父辈们还吃过更难吃的“糠粑艽”。乐观豁达的安仁人能把这些粗粮甚至是边缘化的食材磨成粉，做成艽的模样并冠以“艽”的名义，绝非出于对生活的无奈，而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更何况吃“薯皮艽”比直接啃薯皮要优雅和好吃的多。
世世代代安仁人对美好的向往和现实追求，“艽”在安仁已沉淀为了一种类似于“玉文化”一样的吉祥文化，“艽”成为了美好和吉祥如意的象征。“艽”也自然而然成为安仁人分享喜悦和招待客人最好的物品。遇到嫁娶生日等“红喜”事宜时，主人家总会制作一种特别的带有红色斑点的“斋模艽”，分发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以传递和分享喜气盈门之喜悦；走亲访友时，主人家也经常会烹制各自最拿手的艽来款待客人；我每次回到安仁总会听到“到我们家里去弄艽恰”的朴实话语，那是淳朴好客的安仁人向你发出的最真诚的邀请。
由一种普通的小吃演变成为一种地方特色的吉祥文化，安仁的“艽”也非常符合现代符号学的基本功能结构，即具有相对固定的“能指”和特定的“所指”，“艽文化”也因此在安仁人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了极为广泛地认同和应用。能指，是指符号的外在形态，它只有保持相对稳定标志性形态，人们才能实现符号与实物的一一对应；“艽”的能指安仁人尽人皆知，在此无需赘述。所指，是指符号所表达的特定的含义，安仁“艽”特定的所指，已不再是原先那种简单的小吃，而是某种较容易实现的美好愿望或者惬意的生活方式。
我们从安仁地方方言中可以将“艽”的所指体会得淋漓尽致。如，一个人好不容易完成了每项工作，而你却觉得此事没那么难、其实很容易，对方一定会说：你认为像恰艽格样？当有人对你认为比较容易完成的事有畏难情绪的时候，你一定会鼓励他：这个很简单，就像恰艽格样！这里的“艽”，就像英文中的“soeasy”，简单而直白。当你对某事乐见其成时，当你祝贺某人某事时，当你对某人某事羡慕妒忌恨时，你都会脱口而出：你还哇甲艽！此时的“艽”，才是作为吉祥文化符号的真正含义。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安仁的艽养育了安仁人淳朴务实、自强不息却又简单快乐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你还哇甲叫”的乡音时常在耳边回荡，让人三省吾身，你的“艽”又到底在哪里？！
作者简介：九甲，又名湖湘九甲，原名刘上海，湖南安仁坪上人。法学博士、教授、华中科技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研究员，资深区域经济规划与文旅策划专家，寰视文旅首席专家顾问。编辑：李若浠二审：谭如斌三审：谭学武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