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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0/12/28 14:40:00

我的故乡就在永乐江边,老宅是土墙黛瓦木窗棱的四方五间,这种表述不规范,但安仁人都懂的。我现居美国旧金山,已经离开安仁二十六年了。我的妻子也是安仁人,我们在家始终坚持说安仁话,儿子在美国出生,因此会说安仁话却对安仁没什么记忆。我担心等我们两老百年之后,我儿子可能对故乡的印象和联系会荡然无存,为了让儿子记住乡愁,我们夫妻俩就强制性地给他讲述故乡的一切。内容整理如下。

首先是晓之以情:时间的沙漏沉淀着的是无法逃离的过往,人丁、资财、酒食声色一切都将消失,但父辈那不成调的歌谣里藏着的童话影子永远停留在故乡老宅的屋檐下。可拿出很多父母的老照片证明那些影子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

安仁偏塞却不蛮荒,自宋代起就书声琅琅,弦声四起。因此,世人都说安仁是“草书的安仁,满是本草和书声”。的确,安仁街道淸洁,阳光充沛,空气中弥漫草药的芬芳,清凉又幻美。现代建筑与充满历史风情的民居,交相辉映,每次回到家乡,都仿佛游走在现代和过去之间。

安仁人什么动物都吃,吃蛇,然后像蛇一样吃青蛙。西方人炸薯条,安仁人炸干辣椒和干南瓜花吃。还喜欢喝豪峰茶和虎坦茶,有抽烟和打狗斗窑的习惯,现在依然如此。

安仁人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但语言非常复杂。有点出息的男人不是在读书就是在做苦力搞建筑;没什么出息的大男人们大热天喜欢打赤膊坐在大门口谈狗。外地人一般听不懂,只能通过观察那大言不惭的样子才大概猜到是在吹牛皮。

一个酒和药都很贵的地方是很难产生文学家和艺术家的,因此安仁的草药和鸡婆酒很便宜。在安仁全境,几乎百草是药,从古至今,安仁的穷人没饭吃了就吃药,吃白术,茯苓和活血藤什么的,既充饥又保健。鸡婆酒就是把去除内脏的老鸡婆放入米酒,用酒坛密封后埋入*粘土地下,数年后起坛开封,若鸡婆尸骨无存全部化为酒液即可食用了。在新洲关王那一片,一担谷子可以换半担鸡婆酒。怀才不遇的安仁人就靠鸡婆和鸡婆酒度过余生。

对逃离都市的人而言,安仁是田园;对渴望外面世界的安仁人而言,安仁是港湾:安仁与名利无关,与情怀有关。

安仁人素来安于清贫,但还是渴望发财,所以每逢过年,开财门是万不可马虎的。在汉族民俗里的开财门原本是春节前夕,各户准备好一捆柴放在大门外,到农历正月初一拂晓,由男子开门抱柴进门,意为开门进财(柴)。据说开财门来源于道教法脉中的一个开财运,催旺财库的法术。但安仁的开财门却有些地方特色,那就是除夕开始守岁时,当家男人在厅屋燃放一挂响亮的鞭炮后把大门关上,就在厨屋烧一灶旺旺的柴火守着,直到三更之后,再次把大门打开,烧过香纸之后,再放挂鞭炮以迎接财神进屋。至此,开财门仪轨才算完成,中途是出不得半点差池的,否则就要影响新年一年的财运。

安仁人叫风水先生叫地仙,起屋造厦、红白喜事什么的总爱请来执罗盘的地仙,彖吉凶査吉日找龙脉文脉什么的,还真准的,安仁还真的出了不少人才,如今连稻田都变成了公园。

安仁人喜欢摆谱,骚弄卖样,但是他们讲究文雅,把这个习性叫做“作神”安仁女人泼辣多情,偶尔为了情感纠葛与人对骂,她们也不会信口雌*,而是有鼻子有眼的一套一套地数落,声调节奏神态和指天跺地拍大腿等等,都极有范儿,安仁人不管这个叫谩骂,叫“拜天”,意为苍天可鉴,安仁女人骂人骂得多么在理。

当安仁女人骂男人背时*时,男人都会还口,回骂她们是产疫*或骚产疫*。据说产疫*是狐狸精的表妹,因时常与女人的不幸挂钩而被女人所忌讳。但男人却这厉*又爱又恨,因为她生的很好看。长篇小说《内伤》中描写说产疫*故意作祟,为难女人的分娩以索取额外的供奉,那就是活灵活现的产疫*。

安仁人大都迷信多子多福的神话。特别是男人,被人骂是“扒灰佬”时多会面露喜色,这表示自己有儿子有媳妇即将子孙满堂了。安仁有爬灰的悠久传统,传说这与苏东坡有关。说是苏东坡中年丧妻,一直未娶,他一代英才,偏偏儿子却庸碌无为,儿媳妇仰慕公公甚于夫君。一夏日,苏东坡独坐书房发呆,儿媳妇着蝉翼般透明白纱裙子,端茶走到苏东坡身边,轻声叫道:“公公请喝茶!”苏东坡看着儿媳妇婀娜的身姿,有点走神。就在心猿意马时,突然想到这是儿媳妇,顿时脸红起来。儿媳妇问道:“公公为何脸红?”苏东坡也不答话,接过茶杯,就用食指在书桌上比划着写了两句诗“青纱帐里一琵琶,纵有阳春不敢弹。”不曾想因苏夫人过世,书桌已久未擦拭,蒙尘甚厚,字写上去竟看得清清楚楚。儿媳妇瞄了一眼,却不气恼,也用手指在书桌上续写了两句“借与公公弹一曲,肥水不流外人田。”写罢红着脸就掉头出去了。苏东坡有些心虚,忙用袖子将桌面上的诗句擦掉。扒灰词由此而来。

世界上只有安仁人的巧手能用大米做出豆腐,去洋际坳赶场吃碗米豆腐是安仁人的惬意,洋际坳的米豆腐最地道,汤汁里必加豆豉油和辣椒粉,那味道只可品尝不可言说。

安仁人如果读不出书,又不愿作苦力,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学看八字摸相做算命先生了。瞎子摸相那是没的说,但有的算命先生双眼明明瞪起牛眼一样怎么办?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算命时半眯着眼睛偷瞄打量,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管人家是否听得明白,似乎那就是命运的神秘。安仁人活信算命先生的话,他们大多认定了自己的命是注定的,所以甭管算命先生说了什么那都是命,算命先生没有不好的,只有自己的八字生的不好。

安仁人想念过世的长辈时,就会请来神婆,神婆先是点香烧纸酹酒发神,然后就能按照问神者报告的先人姓名,埋葬位置和坟墓朝向,不需三五分钟就能把这位先人从阴间拽到阳间来会见亲人。据说先人的声音、形态乃至口头禅都与生前一模样。阴阳相见的场面催人泪下,却也噓寒问暖、温情脉脉。

安仁男人好色多情,或许是拜生殖崇拜所赐,总想把自己的种子四处播撒。他们常常会想方设法勾引别人的婆娘,并不以为耻。相反,如果获知自己的婆娘红杏出墙,则倍感丢脸,从此垂头丧气走路不敢抬头,俗称勾脑。私下有人开导,则会唉声叹气说“唉,家门不幸啊,背时倒灶讨了个这样的蠢婆娘。”人家揶揄说“要想人不偷,除非不偷人”,勾脑则悻悻不快,嘴上仍会狡辩“男人偷人天经地义,女人偷人天理不容啊”。是为安仁男人,善良好色又爱家的雄性。这注定了安仁是个离婚率极低,出轨率极高的风情古郡。

安仁人好*,麻将字牌生肖特码,几乎什么都*。据说,一般的家庭里大体是一半的人在读书,一半的人在*博。解放前,“朝为田舍郎,暮住地主房”的暴富暴穷的*徒故事比比皆是。关王庙有一个恶霸大地主因为*博一夜输光家产,刚好碰上解放土改的大好时机,结果幸运地成为贫农,还当上了村干部,那位赢得他全部地产的牌友则沦为万恶的大地主。两个人在后来的群众万人批斗大会上继续作对。

安仁的时间不按时刻计,是按天计,工作只是俗务,逛街、赶集、打牌、读书、谈狗、唱歌、画画和熬草药、捏米塑才是正事。悠闲的生活节奏并不妨碍安仁成为竞争力强劲的旅游县域,因为文化艺术成为了当地的核心资源和核心生产力。

安仁人待客的最好招待是淌皮煮鸡另加三个荷包蛋,但三个荷包蛋只能吃一个,另外两个是用来谦让的。全部吃下,会被视为不懂礼节或家庭贫寒。

关于安仁的记忆实在太多,我们还在继续回忆和整理,将穷尽一生。

来源:赶安仁(作者:何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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